他们到白俄人开的咖啡店去吃饭,不过店里东西有些少,有许多特色菜都不做了,张副官遗憾道:“除了罗宋汤,其实还有许多菜都值得一尝。”甜辣椒因问服务生:“是因为元旦假期,所以才不做么?”
白俄服务生道:“不是的,小姐,我们就要回去了。”
张副官说:“回哪里?”
“回到我们的国家。先生。这里就要打仗了,不是吗?我们都知道这里不太平。”
此言一出,把甜辣椒和张副官都说得一怔。其实想说些什么,但他们同时发现,并不能说什么来。那些隐隐不安的心绪,被这服务生一语道破。甜辣椒说:“那么就点这些。”服务生应着去了。
也许是因为服务生的那席话,吃过饭,甜辣椒哪里都不想去,就想和张副官安静地窝在一起。乘龙里因还未安上取暖设备,午后阳光西斜,有些阴冷。他们决定回到金宵萍聚去。在街上走着,甜辣椒只看见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,他的拐杖也那样长长地伸到远处去。她偏过脸去,看着他;他也看她,微笑道:“怎么?”
甜辣椒弯出手臂,说:“挽着我。”
世间大凡是太太挽着先生,但他们偏偏是他挽着她。这于他而言,像一种荣宠,在这样光天化日下,他竟能挽着她,是做梦也不曾想过的场景。他轻捏住她的手臂,而后一挎,挽住了她慢慢走着。
“我记得,那时候——”甜辣椒说,“我们第一次见面,在草坪上,你替我拔鞋跟。”她想到高兴处,不由得笑起来,“都拔不出来,把你急得脸色都变了。”
张副官笑而不答,一边有淡淡的酒窝,睫毛垂下,在鼻梁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。
“我当时想,怎么会有你这样冥顽不灵的木头呢?可谁知道,我最后竟是被你这根木头给拐了去。”她握着他的手,“我会好好待你的。”
他点点头,手指交缠住她的手指。
金宵萍聚的洗衣房里晾晒着大大的床单被套,洋溢着一股洁净的香味。新的被套还未套上,甜辣椒因道:“我们一起套。”
床单铺上倒还省事,待到套被子,就差点把两人给折腾翻了。甜辣椒把被子一角塞进被套,交给他,说:“捏住别放。”又再同样塞进另一角,也交予他捏紧;她则将被套往下拉,把剩余两角塞好了,她说,“抖落抖落。”但那被子太大,张副官没有拄拐,抖被子时一下没有站稳,将那两角给放了,于是被子在空中打了个转儿,全都窝到被套中央去。甜辣椒见了只是笑得人仰马翻,人也卷到被子上,笑得喘不过气来,“我还是……还是头回见到斗不过一条被子的男子!”
张副官也笑,又来拉她,说:“再给我一次机会。我没有套过这样大的被子。”
甜辣椒笑得都咳嗽了,擦着眼泪爬起来,又再重复动作,将要抖落被子时,又一下笑出来,惹得张副官来搂住她腰,闹了一番,两人才又重新拾起被子四个角,这才将被子给套好了。晒过的被子松松软软,铺在床上十分蓬松。两人换个床单被套的功夫,却出了一身汗来。
甜辣椒牵他手,说:“我想用你送我的沐浴泡泡了。”
张副官把她揽在怀里,轻轻吻她额头。“好。”
这浴室中有个她一直都没有用过的圆形浴缸,这时放入热水,浴室的玻璃窗上就浮起了白蒙蒙的蒸汽。张副官在淋浴,水声和浴缸中的热水一起哗啦啦地响着。甜辣椒将那盒可爱的沐浴泡泡拿来,探头到淋浴房里,看见他漂亮的后背,忍不住伸手捞了一把,笑道:“你喜欢粉色还是蓝色?”
张副官反手来捉她的手,一壁把湿发往后抄起,道:“粉色。”
甜辣椒轻笑,往他手心里瘙痒,他才放手。她挑出粉色沐浴泡泡来扔进浴缸,那粉色的圆球散出许多小气泡,馥郁草莓味道漫起,水也变成微微的粉红色,氤氲着梦一样的氛围。他们浸在这甜蜜的浴水中,轻柔地拥吻。温暖的水托着他们的身体,有一种半浮的错觉。她的长发轻飘飘地驾在水面上,随她动作而贴至她光滑的后背。她骑乘在他身上,借由浮力向上抬起身体,他的双手在水中托住她的腰。她抚摸他的眉毛,睫毛,摸摸他的鼻梁,又再含住他的嘴唇。她对他实在爱不释手,最后只是无言地抱住他,深深地叹息。
事后,张副官替她洗净擦拭,看时间,也该开始准备晚上演出,他担心她体力不够,劝她休息一会儿,她却说:“我反倒觉得精神十足呢。”他浅笑,继续帮她梳妆准备。
甜辣椒每晚演出半小时,但是梳妆打扮一点也不含糊,都是全套的戏服头面,元旦之后,那些小舟式的座位被保留了下来,许多人冲着这新奇的客座也纷纷前来;据说这式样的座位已经被别的歌舞厅给学了去,但到底不如这里的巧妙。甜辣椒距离客人很远,唱腔略有改动,因此她至今也没有被认出来。这夜张副官也坐在下面,他还是第一次见甜辣椒唱昆曲,那个被灯光聚焦的人,那样光彩夺目,而那个光彩夺目使人如痴如醉的人,心里竟有他一点点位置,他想至此,就觉自己何其幸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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