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刑部尚书,出了这样天大的案子,他当然要一同入殿来议事。
至于宋昭阳,更不必说。
原本沈殿臣那句不阴不阳的话他听来就觉得相当刺耳,要回护,严崇之已经把事情拨回到正路子上,也不用他在御前跟沈殿臣做口舌之争。
昭宁帝始终保持着沉默,没有人知道天子心里想什么。
他们这些人立足朝堂几十年,揣摩圣心圣意本是做惯了的事,此时此刻,却谁也猜不出,猜不准,更不敢猜。
或许下一刻天子金口一开,十几年前的废王案就会重新掀起一场风波。
昭宁帝抬眼往下来的时候,连带赵盈在内,心都是悬到了嗓子眼去的。
“孙其,是刘寄之的人?”
这句话问的是谁,更没人知道。
事情是赵盈发现的,话也是她回明的,问的当然该是她。
始末原由,其中种种,知道的最清楚的也只有她。
但姜承德是孙其的座师,孙其是姜承德一手提拔上来的。
从他到故城县做县令,再到他一步步内迁回京,到如今爬到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。
孙其其人固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,但若无姜承德提携,他升迁的速度也不可能这样快。
何况当年他内迁回京,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于上京立足,在朝堂站稳脚跟。
这一切不都是托了姜承德的福吗?
他私下里和刘寄之是怎么搭上的关系,姜承德这十几年间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情。
还是说当初孙其做了刘寄之的暗桩,根本都是在姜承德的授意之下做的。
所有的这些事情,现在要怎么求证呢?
这清宁殿中的每一个人,心思各异,连同昭宁帝在内。
故而这句话问出口,问的究竟是赵盈,还是姜承德,更无人知晓。
他是在断姜承德的“死罪”,还是给姜承德开口辩白伸冤的机会,赵盈拿不准了。
于是她没开口,反而不动声色朝后侧方退了小半步。
这小半步退的极妙,因她先前站定的位置,算得上是殿下正中,除她之外,只有沈殿臣站的勉强还算是靠中的位置。
余下姜承德等人位置都要稍次一等。
可是赵盈退了半步,姜承德正好能够提步近前,人就整个立在了昭宁帝眼前。
他提步上前,眼角的余光扫过赵盈身上,缜着脸,但等对上昭宁帝时,又换做恭敬模样:“此事臣难辞其咎。臣是孙其座师,无论是昔年他出任故城县令,还是后来平步青云,都是臣一手提拔。
只是臣万万想不到,孙其两面三刀,世故至此。
一面奉承臣,一面转投刘寄之麾下,为刘寄之出谋划策。
还有藏匿废王后嗣之事——”
姜承德双膝一并,腰杆却挺的笔直,朝服下摆被他一撩开,便冲着昭宁帝宝座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。
这一下跪的实在,赵盈挨着他站着,膝盖触碰到清宁殿青灰色地砖发出的一声闷响真真切切。
她光是听着都觉得疼。
这摆明了就是请罪的架势。
自负如姜承德,哪怕是在御前,也有年头没这样谦逊过了。
她不免又觉得可笑。
当皇帝果然是好的。
生杀予夺,谁不怕呢?
姜承德再怎么自负,到了天子驾前,真的出了事,他还不是要端着恭慎,小心翼翼吗?
不过话说回来,孙其又何止是两面三刀,他可是太能干了。
赵盈要不是有心要隐瞒尔绵颇黎的那个事,还有兴王妃的身后名,孙其根本都算不上是刘寄之的人这种消息才更精彩呢。
人家把是把姜承德和刘寄之两只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,怎么不厉害啊?
昭宁帝声音还是沉闷的,根本就没有要叫姜承德起身的打算:“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,当然难辞其咎。”
锐利的目光,是鹰一般的。
沈殿臣在朝为官几十年,记忆中上一次看到昭宁帝这样的眸色和眼底闪过的光芒——宋贵嫔过身之后昭宁帝一意孤行,要追封宋氏为后,他为内阁首辅,率群臣跪请于清宁殿外。
那天天气不错,艳阳高照,他们在清宁殿外跪了整整一个上午,滴水未进。
都是身娇肉贵的人,没几个吃得消的,歪歪扭扭倒下去的都有,全无朝臣该有的仪态。
后来清宁殿的大门打开了。
孙符陪着昭宁帝步出来,他一眼望去,心中陡然一惊。
就是这样的目光。
那时候昭宁帝痛失此生挚爱,是没有理智可言的,想杀人,想杀了他们所有人,因为他们在阻碍宋氏的身后尊荣。
而他,首当其冲。
天子杀念起,怎么不令人胆战心惊?
姜承德纵使没有抬头迎上那样的目光,也感受得到那股肃杀。
宋昭阳